潮起北岸丨宁波文创港历史遗存口述史——宁渔第三期

发布时间:2020-08-24 15:21浏览次数:

口述人:张登贵

浙江象山人,宁波日报报业集团高级编辑,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兼职教授。张登贵兼职与专职从事新闻工作四十余年,曾担任原南京军区某守备团报道组成员、宁波军分区报道组成员、宁波海洋渔业公司报道组组长及《宁渔报》主编。1988 年调入宁波日报社后,主要从事评论的组织、编辑和撰写。2002 年被评为“浙江省首届飘萍新闻奖(人物)”。

清晨,笼罩在江面上的薄雾刚刚散尽,宁波海洋渔业公司的码头上已是一派忙碌景象。高高的司令台上,调度员手握话筒,指挥着一艘艘满载而归的渔轮依次停靠;简陋的会议室里,公司经理主持的航次碰头会正在进行,他们将对渔轮返港、卸鱼、修理、出航等问题做出安排。身上还带着鱼腥味的船员们,看着输送带上一箱箱银色的带鱼、金色的黄鱼 …… 露出了自豪的笑容。—— 张登贵

那时的宁渔

许多人对宁波海洋渔业公司的记忆,大都来自20世纪80年代,我也一样。那时,甬江北岸,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渔船的汽笛声和船员兴奋的呐喊。

但宁渔的历史,其实在更久远之前。

1954年,宁波海洋渔业公司在舟山沈家门创建,当时叫作浙江省水产公司,只有两艘渔船,员工也不满四十人,年产海水鱼不到两百吨。

1958年,公司正式迁至孔浦,与原孔浦的一千吨冷库合并,正式定名为宁波海洋渔业公司。经历十余年的发展,才成为宁波北郊孔浦的一座“庞然大物”。

我虽然从未出过海,但自从1980年调至公司经理办公室,从事简报和报道工作后,与船员尤其是船长的接触十分多,对宁渔和当时的捕鱼业,也有较为深入的了解。

宁渔最鼎盛的时期,总共拥有五十多条渔船,它们的编队一般有两种方式:两艘成对的拖网渔船和三艘一组的围网渔船。

两种组合的渔船,在当时跑遍了我国几乎所有的海域:北起黄海,东临济州岛、对马海峡,南至钓鱼岛附近洋面。

听船长的描述,十分生动:在洋面上,长达近千米、宽一百多米的围网,组成一道直径三百米、深六七十米的“围墙”进行捕鱼。就是这样的“围墙”,最高纪录居然一网收获过八百多吨的鱼。中上层海鱼像青鲇、黄鲇、金色沙丁鱼、鲱鱼等有整整二十多种,在那个年代,这些渔获不仅丰富了宁波人的餐桌,还销往世界各地,广受好评。

宁渔的生命线,在于船员

可以这样说,渔轮大队是当时宁渔的绝对主力。而每艘船的船长,就是这队主力的核心。

当时我采访过许许多多的船长,其中有一位很出名,叫作林春根。

1982年12月,“宁渔 606”船在离宁波三百多海里的对马海峡以东渔场追逐青鲇鱼。但就在这“鱼汛一刻值千金”的节骨眼上,林春根的胃又出血了 ……

林春根平时培养的新船长张定芳、郑世才劝他:“林船长,你放心回去治病,我们可以干!”

回到家后,林春根很不放心。但就在几天后,“606”发来了电报,两位新船长第一次远洋独立操作,就连续围获万箱(每箱四十斤)以上大网头,航次总产量名列第三。

林春根感慨:“要是没有他俩,整个船组就要跟我返航,会少捕多少鱼啊!”

其实,那些年,他带出了许许多多的新船长。当我问他是怎么培养出那么多能干的船长时,他说:“我只有一个笨办法,就是换位置干。”

所谓换位置,就是林春根先做示范,新船长们在旁边看。比如航行,渔轮进入岛礁区,如何利用附近的山头、灯塔、航标修正航向,等等。等年轻人熟悉后,林春根就与他们互换位置:他们操作,林春根看,并随时在一旁提醒。不止航行,侦察鱼群、放网、起鱼,也都通过换位置的方法教学。渐渐地,新船长的进步就显现了出来。

1956年,林春根进入了公司,不到三年就被提拔为船长。1970年,公司组建围网船队,他也是第一批三位围网船长之一。北起黄海,南至钓鱼岛附近,他纵横驰骋,连年高产,可以说是宁渔的功勋级员工。

但我觉得,相较于船长,他船长教官的身份,显得更加重要。在二十多年里,林春根除了捕起几千万斤的鱼,还培养出了十几位船长、几十名大副、二副、渔捞长……

“宁渔的生命线,在于船员”是当时宁渔人的共识,这些船长、大副、二副们又像林春根一样,默默无闻地捕鱼、育人,育人、捕鱼 ……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船员,宁渔的海洋捕捞事业,才在短短几十年间,像东海潮涨般快速发展起来。

一位船长妻子的心里话

那时的船员,真是非常拼命的,有时候经常顾不到自己的家里。

我印象比较深的,是当时“宁渔621”船的船长蔡伟成和他的妻子舒珥玲。舒珥玲曾经动过一个大手术,留下了习惯性流产的毛病。1985年春节,她又怀孕了,医生告诉她这次一定要卧床休息,还要经常检查,打针吃药。于是她对蔡伟成说:“今年春节别出海了,陪陪我。”但蔡伟成却说:“刚刚当上船长,又是第一回搞承包,春节就陪老婆,船员们会咋想?”最后没有办法,舒珥玲只能回娘家过年休养。

蔡伟成的老家在象山石浦,当时他父母都已经快70岁了,二老几个儿子,只有他常年出门在外。所以每到过年,父母都盼着他回去吃团圆饭。但是,一年一年过去,他没有一次回去过。但这位船长并非不想老人。有一年,船返航已经是春节后的好多天,他一下船就赶到石浦住了一夜。

顾不上父母、妻子,蔡伟成常常连带孩子出去玩玩的时间也没有。有一年的2月初,他刚一回家,女儿就拉着他的手,一遍一遍地说:“爸爸,今年不要出海了,我同妈妈在家里过年没趣相 ……”听着女儿的请求,蔡伟成的眼眶立刻就红了。那一天,他特地抽出半天时间,带着孩子到“华联”买衣服、鞋子、玩具 ……

其实,当船长,事情是很多的。出海捕鱼,日里夜里,风里雨里,常常会没有空闲的时间。过年前后出海,船长们还要多带点菜出去,给这些离家的男人们补一个年夜饭。但就算每年年夜饭都没办法回家吃,在我的印象里,也很少有人抱怨。毕竟,春汛一刻真是值上千金,迟开一天的船,在当年就要损失不止成千上万元。

而在渔业公司,没能在家过春节的船员,每年都有上千人。这样说起来,蔡伟成春节出海的次数,也还不是最多的。

也正是有这样的船长和船员,才造就了那时宁渔的辉煌。船员家属有时候虽然会对家中的顶梁柱有所怨言,但走出去,自己面上却是有光的。

因为在那个年代,哪个宁波人不知道宁波海洋渔业公司呢?

繁荣的“大”宁渔

当时有一个很夸张的说法:“每10个宁波人,就有一个认识宁波海洋渔业公司的。”

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呢?当时,渔轮大队是宁渔的主力,在80年代就有1000 多名船员,他们驾驶着各种型号的国产钢壳游轮,常年驰骋在海面上。再加上其他诸如冷冻仓库、钢材木材仓库、食品加工车间,还有各科室的办公人员,宁渔的员工有5000 多人,算上员工家属,就达到了上万人。那个年代的宁波人,对于宁渔最直观的印象就是:大。

关系总有亲疏之分,当时如果你跟宁渔的员工关系很好,那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。因为关系好,或许他就会送你一张鱼票当作礼物。一张鱼票,可以购买30斤的鱼!

在1978年刚进入宁渔的时候,我一年大概拿到了6张鱼票的“员工福利”。每到年关时的场面,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:来提海产的市民,能一直从仓库排队到大通桥的位置。当时的繁荣,由此可见一斑。

当时企业的“大”繁荣,同样造就了我作为主编的《宁渔报》。创刊后的《宁渔报》,每期平均用稿都在45篇以上,内容丰富,比同时开张的其他企业报的用稿量高了50% 左右。1986 年开辟的读者来信栏目,在两年时间推出了24期,刊登了职工来信和文章89篇。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宁渔的辉煌。

辉煌落幕,期待新的开始

1988年,我离开了宁波海洋渔业公司,却也一直关注着它。我见证了它最辉煌的十年,却遗憾没能看着它继续走下去。

世纪之交刚过,2002年,宁波海洋渔业公司就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,听说厂房有的空置着,有的租给了其他公司 …… 这几年,我与一些老同事也曾回到那里看过,厂区里,依旧飘扬着浓浓的味道。对我们来说,这是鱼腥味,更是人情味,也是许多老宁波人再熟悉不过的味道。

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渔船的汽笛声,但走到码头边,依旧能想起许多往事:多年以前,我就这样坐在码头边上,看着一艘艘渔船返航。我拽着刚刚下船的船长,一定要他接受采访。我跟他们聊出海时的情况、聊家人的担心、聊捕捞渔获时的喜悦、聊返航途中的期盼 …… 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,甚至一天的时间。

所以,当我听说宁波文创港就要来了,宁波海洋渔业公司又是文创港的“核心区块”时,那种喜悦,是溢于言表的。

曾经的辉煌已经落幕,未来,近在眼前,怎能不让人心生期待呢?

整理 蔡旭东

 

信息来源: 《潮起北岸丨宁波文创港历史遗存口述史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