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年凌近仁

发布时间:2010-05-20 13:56浏览次数:

石桥南畔第三株

  今年是甬上著名书画家凌近仁先生诞辰100周年,为了纪念这位出生于慈城的书画名家,慈城镇和宁波市电业局近期共同印行了《凌近仁书画集》,此外,凌近仁书画展将于本月在宁波美术馆开幕。
  谈及慈城文化,凌近仁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。1909年初冬,慈城骢马桥南堍荷花池头的凌宅大院飘出婴儿呱呱坠地的清脆哭声。据传,历来慈城每降生一非凡孩子,城外的夹田桥大多会水涨三尺,不知这男孩的降生,是否也伴随着奇特的天象。不过,这啼哭声真真切切地给百年老宅增添了生气,也给已生育了两儿的凌家增添了喜气。凌家主人如春为新生儿取名祖瑞。
  旧时的宁波有“小时外婆家”的风俗。一次,母亲凌丁氏带小祖瑞回娘家。一踏入外婆家的厅堂,小祖瑞感兴趣的是悬挂在墙上的梅调鼎书法条幅。作为梅氏亲戚的外婆意外地发现小外孙对先祖作品的“一见钟情”,就拿出纸墨让他临摹。是年,小祖瑞才6岁。也许是受梅调鼎书画的影响,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基因的催化,无论在外婆家,还是在自己家,渐长渐大的祖瑞仍喜爱画画。一次,在外经商的父亲回家发现了儿子的兴趣爱好,看到儿子左手所涂鸦的图画似乎有那么一点味道,就为他请了家庭教师。那时的凌家,祖孙三代十多口人负担很重,但凌父还真是个有见识的父亲,不吝啬钱,一年后送祖瑞上了钱家的私塾,继而又领着儿子拜同乡清末举人胡炳藻为师,攻读国学。
  满腹经纶的胡先生收弟子后,做的第一事就是,取《论语·子路》中的“刚毅木讷近乎仁”句,为学生取名讷,字近仁,号公毅。后来,胡先生发现学生有绘画的天赋,而自己又不精绘画,于是就提议学生去上海拜师学画。
  大约在1927年,即在谋得上海金业公校教职时,凌近仁支用部分月薪,叩拜海上山水画家陆铁夫为师,开始了业余书画生涯。之后,凌近仁又先后问学于吴昌硕、诸闻韵等海上画坛名家。机遇总是垂青于勤奋的人,4年后的一天,当凌近仁问学于隐居在上海的宁波籍画家赵叔孺时,赵叔孺执笔画花卉扇面一帧,并让学生题写边款。前辈的奖掖鼓励着年轻的凌近仁攀登绘画高峰。同一时期,著名画家吴昌硕点评凌近仁的菊花:“有一定功力,可以造就。”
  凌近仁虽然选择以画抒情、以书言志的笔墨人生,但始终没有放弃学习国学。当他读到唐代诗僧景云的《题画松》诗时,对诗中的“石桥南畔第三株”浮想联翩。原来凌近仁喜爱松树,崇尚松树的品格,因而想到自己家住骢马桥南,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又排行第三……之后,他自号为“桥南”。
  倘若浙东书风真如学者们提出的那种观点,即由梅调鼎开创,那么梅调鼎传到钱罕,钱罕传到凌近仁,正好是第三代。“石桥南畔第三株”,看来凌近仁喜爱《题画松》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了。

丹青不知老将至

  经过数年“三更灯火五更鸡”的钻研,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,凌近仁的画已达到了以小写意见长,兼工书写,独具一格的意境。1956年创作的一幅《岁朝图》,将梅花与白菜构成一图,清韵简淡。梅花开在冬春之时,白菜,民间寓有发财吉祥之意。中国画讲究的是形与神的统一,以形写神,以神传形,此乃国画之精髓。这一年,《岁朝图》参送浙江省首届国画展获优秀奖,同时获奖的还有宁波籍画家潘天寿的《一溪花放暮春天》等。
  这奖项让凌近仁名声远扬。1968年,他为宁波的“红太阳展览馆”作画写字,同年秋天,应邀为省防空指挥部作巨幅山水画《旭日东升》,后被中国美术馆收藏,并选入《中国国画集》。从那以后,凌近仁的名气更大了。1970年,保国寺准备对外开放,凌近仁被邀创作长达两年。之后的10年间,他先后为天童寺、育王寺、雪窦寺、五磊寺等寺院题匾书碑。
  1985年8月,为了装潢新落成的招待所,慈城镇政府欲请凌先生作书绘画,但又怕他拒绝,便先请一文化干事试探。不料,一听是慈城镇的事,凌近仁不仅爽快地答应,还告知:“为镇里作些书画是分内事。”之后连续十余天,他为慈城镇创作了十余幅书画作品,其中一幅《迎客松》,是用四张四尺宣纸竖拼绘写而成,还有墨竹、花鸟各一幅,均为五尺大。
  上了年纪的宁波人一定还记得,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,宁波街头的店家匾额由凌近仁题写的较多,比如状元楼、一言堂、宁波五金交电商店、宁波华侨饭店等。慈城的保黎医院、师古亭、朱贵祠等名胜古迹也都留下凌先生的手迹。值得一提的是,做这些事情凌近仁几乎不收报酬。一次,一任姓学生问他:“您给人家写字作画,人家给你报酬,合情合理,为何不收?”凌近仁回答:“我有劳保工资,吃得过用得过就够了,为什么要收人家的钱呢?写字作画本来就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。”
  好一个“我自己喜欢做的事”。因为喜欢而热爱;因为热爱而执著;因为执著而奉献,“丹青不知老将至”,这就是凌先生的境界。古人云:“人品不高,笔墨无法”,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凌近仁的作品潇洒脱俗的答案吧!
  凌近仁除了操笔墨外,还有两大爱好,一是游历家乡的名胜古迹,一是开卷读书。他常将所见所闻写入画中,当买菜碰到一菜农,回到书房画了一幅兰,并题录古诗一首:“昨日街头卖菜翁,见我写兰说写葱。我有株葱曾失却,被君偷入画图中。”这就是凌先生的中国画,技法娴熟,清逸可人,又具有厚重的文学功底和深切的人间关怀。

一砚为田终岁熟

  从1960年开始,拜到凌近仁门下的学生越来越多,他们年龄不同,职业各异,相同的惟有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追求与热爱。
  1981年夏天的一个傍晚,慈城四位爱好写写画画的青年来到凌家。在堂前小憩的凌近仁一听介绍,便起身领他们进了书房,凌先生说:“看着你们朝气蓬勃的样子,自己也觉得年轻了起来。”
  面对谈笑风生的老师,学生们放开胆量,其中一位轻声问:“是否请凌老师给我们示范一下?”凌先生一听,马上答应:“好呀,涂上几笔正好活络活络我的筋骨。”接着又问:“你们说说,画什么好呢?”因青年们一个爱好书法,一个喜画竹子,一个学画牡丹,另一个特爱山水……眼看学生们犹豫不决,凌先生笑呵呵地说:“我还是给你们每人写一幅吧。”不到半个小时,一幅行书,三幅写意花卉小品展示在学生的眼前。
  因为先生的直爽性情,因为先生的待人之道,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起,凌家几乎门庭若市,去过凌家的人都能看到他的书案上堆着一叠厚厚的宣纸,这是人们求字求画时送来的。因为太多太多的人来求字求画,他不得不书上一幅告示“凌近仁书画债台高筑……”贴在书房门外,以挡求字画的来者。然而,登门者仍然络绎不绝。毕竟书画是靠书画家的双手一笔一笔写出来、画出来的,为保护年老的凌先生,1982年,宁波市有关部门专门了发了《关于约请书画家凌近仁创作书画问题的试行管理意见》。但意见归意见,慕名而来求字求画的人还是源源不断。无论熟悉的,还是陌生的,无论来者的身份如何,地位高低,凌近仁大多是有求必应,决不厚此薄彼。
  对求书画者如此,对拜师学艺的学生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。1962年腊月的一天,凌先生收了第一位学生邵联荣(现名邵冠春)。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他风尘仆仆来到学生工作的半浦小学,送去了《兰亭序》、《圣教序》和《枯树赋》三本字帖以及一些伤膏。原来,凌近仁听邵母说起她儿子脚扭伤了,就步行七八公里前去探望。继而,又书信一封,让邵联荣带着信找他的好友、宁波著名伤科医生陆银华先生。
  凌先生父辈般的爱打动了邵联荣,有感而发绘了一幅《渔溪图》请教。凌先生收到学生的作业,当夜批改如下:“邵联荣同学:渔溪图笔意洒落,少年勤学,苦练必有成就……”
  为激励学生,在一个寒冷的夜晚,他又专书“一砚为田终岁熟,百花齐放四时春”对联。之后,凌近仁自编《书法讲义》、《国画漫谈录》等,将自己的艺术体会一一整理成册,以授后学。
  “人活着总不能都想着自己,而应该多替别人想想”,这是凌近仁的口头禅。因为要多替别人想想,凌近仁将自己的工资资助了妹妹一家;因为多替别人想想,他总是将饭、菜一锅烧,以省下时间作画写字;因为多替别人想想,他常常是早餐连中餐,有时为接待友朋连中餐也省掉了;因为多替别人想想,1967年秋天,凌近仁去浙江第二医院探望女儿时,看到同室病友痊愈出院为回家车费发愁时,二话没说从口袋摸出五元钱递给女儿,让她送给那位来自农村的病友。此事深深印在女儿的记忆中,今天已年过古稀的女儿感慨道:“父亲的乐善好施,父亲的淡泊豁达,是我最深的印象。”

富贵于我如浮云

  凌近仁是宁波电业局退休职工。逢年过节,电业工会慰问老职工,总有干部看望凌先生,并送上慰问金。晚年入住市福利中心的凌先生往往接过红包,随即分给身边的护理人员。平时,凡有人开口借钱,凌先生从不拒绝。至于借去了,什么时候还,还不还,还多少?凌先生从不计较。
  凌近仁不是收藏家,但因与名人大家的交往,他有石涛、陆治、吴昌硕的画,有宋版的古籍,还有名人的印章等。这些珍藏在荒唐年代被视作“封资修”而被抄走。“文革”结束时,凌近仁被邀请去辨认慈城镇的抄家物品,他谢绝了这一美差。当请凌近仁拿回自己家的物品时,他又再次推让,再三表示此乃身外之物。因落实政策的要求,镇干部让陪同凌先生的侄子挑选。看着三伯的推让,侄子也只是顺手拿回三十余卷书画,放在凌先生的书房里。这些字画中有盖了十多个红印的康有为书写的中堂等,后都被喜爱的人一一“借”去,有人替凌近仁惋惜,而他却笑笑说:“身外之物,喜欢就让他们拿吧!”就这样,那些书画被拿得一幅不剩。
  凌近仁对物如此,对名亦是如此。浙江美院曾邀请他去工作,他怕因此会挤掉别人的“饭碗”而谢绝。1978年,中国美协的画家邵宇来宁波,两人笔墨雅会。出于对艺术的敬重,邵宇提议凌先生出个人画集,并约定由邵宇筹集出版资金,凌准备作品。可邵宇一走,凌先生就把出集子的事给忘了。1982年,凌近仁被选为宁波市第一届美术工作者协会(即美术家协会的前身)主席,两年后,天一阁计划给凌先生举办个人书画作品展,且已收集了部分展出作品,但又一次被他谢绝了。有意思的是,中国书协浙江分会推荐凌近仁加入中国书协会员并寄来申请表。表格一直被冷落一旁,后学生知道此事后再三鼓动他填表。凌近仁在八开双面的大表格上只填写两栏,一是姓名栏,填写了“凌近仁”;一是出生年月,填写“清朝”。学生一看,哭笑不得,后由学生填写寄出……
  钱,乃身外之事;物,乃身外之事;名,亦为身外之事……一切的一切似乎与凌先生毫不相干,恰如杜甫的“富贵于我如浮云”。

信息来源: 江北政府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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